自律带来的麻烦太大了

 这两天我在读Tim Harford的《混乱》，昨天晚上还直播了一下这本书。怎么说呢？虽然人家讲的是如何有创造力，如何有生产力，我没有把它当工具书来读——实际上我读得热泪盈眶，因为我突然明白，这四十多年来我太不放松了，给亲近的人带来的麻烦和压力太多了。

读完这本书，我突然发现引以为傲的“自律”，实际上是“为日程表活着”。

这当然令人沮丧，但另一方面也让我明白，是时候重新出发，再次认识自己，再次跟家人、朋友和同事的建立联系了。

自律

心理学家Daniel Kirschenbaum、Laura Humphrey和Shelton Malett组织了一群大学生，做了一个“短期学习班”。随机分组，第一组是控制组 （对照组） ，告诉他们一些非常简单的技巧 （比如每工作1小时休息5分钟） ，第二组和第三组是实验组，他们都被告知具体的执行方案。

第二组以月为单位制定计划并且进行回顾，第三组则每天都要反省自己。

研究者认为，最终学习效果实验组会超过控制组，而“每日三省吾身”的第三组应该好过每个月对自己进行检查的第二组。

一开始，第三组表现得非常好，花在这门课上的时间是每周学习20小时，但很快就锐减了60%，变成了8小时；控制组 （第一组） 后期其实比第三组好，是10小时左右 （一开始是15小时） ；而第二组则自始至终保持了25小时/周的学习时间。

第三组的学生们解释说，每天制定计划并且对照计划检查太浪费时间了，而且一旦有一两天没有完成心情会很灰败——但偶尔一两天没有完成真的很难避免：有时候生病了，有时候女朋友的妈妈过来了，有时候家里的水电坏了要检修。每个月计划回顾一次的学生，有足够的余地应对这些麻烦，不会因此而打击自己的信心。

想想看，我就是那个每天盯着自己做计划的人啊，这四十来年，我已经把紧张和自责变成了一种常态。

我昨天在做直播演练的时候，讲完上面一段， @小赵 突然跟我说：“大叔，我突然明白了，你为什么会反反复复地问别人同样的问题，因为你这么紧张，实际上并没有在乎别人的回答啊。”

傲慢

因为自律，我骨子里非常傲慢。

我知道自己不聪明，运动也没有天赋，无论下棋还是攀岩，都拿不出手，但是我却并没有觉得自己比别人差，甚至比很多人更厉害——因为我自律。

看看我每个月跑多少公里吧，看看我一年一年详细的记录吧，看看我的文件夹是多么井井有条吧，看看我如何言必信行必果吧……这四十年来我形成了一种对自己莫名其妙“规则”和“方法”的依赖，我站在这里，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睥睨天下，是因为我自律啊。

我可能很有礼貌地跟一个同事讲话，问他的近况，但那是我的 “ 规则 ” ，是我必须做的事情之一，我内心对话题并不感兴趣，不管是他回家之后的遭遇，或是他某次申请的结果，我只是要执行 “ 规则 ” 。 所以我可能一个星期之前问过某个问题，一个星期之后又去关心同样的问题。

现在想起来，真的很尴尬。

而且我特别喜欢给别人建议——就算这两年有所收敛，但由于之前的基线太高，目前这个毛病还是不小。人家可能只是一句抱怨，我立刻就分析上了：“根据我的经验吧，我觉得你这个事儿可以这么这么这么……”

“根据我的经验”，这句话实在是太傲慢了，世界那么大，我的经验才多少啊？我凭什么断定人家的心理状态和现实遭遇就符合我的那个“规则”呢？就可以使用我的那个“方法”呢？

人到中年，最可怕的就是这种对于自己“套路”的盲目自信——我开始有点老花，一只耳朵也慢慢听不太清了，现实世界正在快速地向远方退去，而我还紧紧地抱着我的“规则”。

是的，我前半生依靠这套“规则”活下来了，甚至活得还不错，但是我真的要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里，只是活在“规则”里面，并且处处散发这套“规则”吗？

思路

这本书也给了一些线索，不是全部的解决方案——那是我接下来要摸索的，但至少是解题思路。

在《即兴创作》这一章，Tim Harford提到一种艺术形式，叫“假面喜剧”，源自16世纪的意大利。在“假面喜剧”中有一个原则——拒绝说“不”。

怎么操作呢？

周五的时候，我正在厨房刷盘子，8岁的女儿萨曼莎冲到厨房，两眼发光，冲我尖叫： “妈妈，妈妈，衣柜里藏着一只怪兽！ ”要是以前，估计我会立刻将女儿带回现实，直接告诉她： “宝贝儿，世界上哪有什么怪兽，那只是你的想象而已”。

但是，我想起了即兴喜剧家的习惯——“从不拒绝”。我放下盘子，转过身对女儿说：“真的吗？赶紧，我们去抓怪兽！”我陪女儿走到衣柜，和怪兽来了一次“正面交锋”：我们一把抓住怪兽，又兴奋又紧张，我们不停给怪兽挠痒痒，怪兽受不了逃走了。

我和女儿一起经历了一场刺激的冒险。在此之前，我总是直接否定萨曼莎的想象，失去了很多和女儿相处的乐趣。感谢“拒绝说不”，我学会了如何在带孩子的过程中即兴发挥。

是的，我们 （成人、领导、前辈……） 确实有一些经验，在面对他们 （孩子、下属、新人……） 当然可以板起脸来，“教他们做事”。但我们的经验重要吗？世界变化得如此之快，哪怕是在世界这小小的一隅 （一个小家庭，一家小公司，一个小部门……） ，也不见得就正确。

一个月检查一次自己，给自己一点余地。

相比保持礼貌，更重要的是对话题感兴趣，对别人保持好奇心。

在对话中，不要动不动就“不”，不要动不动就拿出自己的那套“方法”来，“我教教你”。

保持谦卑，保持好奇，就保持了生命的活力。

乔布斯说：stay foolish，stay hungry （求知如饥，虚心若愚 ）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