科学最伟大的优点之一，就是能够将让人谦卑的一刻重塑为充满可能性的一刻。
其实，我最早注意到“Li Fei-Fei”（或“Fei-Fei Li”）这个名字是在大约20年前，那时候还是学生的我正在从事“视觉认知（visual cognition）”方面的研究，我检索和阅读这个领域中的论文时，发现“ Li Fei-Fei ”这个显然是中国人的名字频频出现，而且一般都发表在很权威的刊物上。渐渐地我才了解到，原来她是“计算机视觉（computer vision）”领域的权威，这个领域是人工智能的一个分支学科，同时也跟我从事的“视觉认知”方面的心理学研究有不小的交集。
实际上， “Li Fei-Fei ”也做过一些纯粹心理学范式的研究，即通过设计“刺激-反应”的行为实验来探索人的视觉规律，我也仔细拜读过她的论文。但我还发现，她有更多的论文我是读不懂的。而且我当时还在猜想她的中文名字到底是“李菲菲”还是“李非非”，因为她的个人学术主页是全英文的，附有个人照片，却没有注明中文名字。
过了多年以后我才知道，原来“ Li Fei-Fei ”的名字是“李飞飞”。而此时的李飞飞早已名扬天下。
李飞飞是美国“三院”院士（美国国家工程院、国家医学院、国家艺术与科学院）。在人工智能领域，她是一位成就卓著的科学家。说起机器学习界的大佬，人们常常会谈到辛顿（ Geoffrey Hinton ），谈到杨立昆 （Yann LeCun） ，谈到吴恩达（Andrew Ng），也谈到李飞飞。
李飞飞是在15岁时跟随她的父母从成都飞到美国的。她从小就热爱阅读，读过很多文学作品。她对大自然也充满着好奇心，这一点受益于她的父亲，她的父亲是一位工程师，也是一位自然爱好者。而她的偶像是爱因斯坦等大科学家，她对物理学抱有很大的热情。她对当时流行的“女生学不好理科”的观念感到困惑和怀疑。她的母亲也是一位知识女性，但是受困于时代和机遇，无法发挥自己的智力才能。
李飞飞的父母决心让孩子有着不一样的人生发展机会。在90年代早期，他们移民到了美国。李飞飞在美国读了高中，有幸遇到了一位对她关爱备至的数学老师 鲍勃•萨贝拉。萨贝拉老师非常惊异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小姑娘竟然读过《海底两万里》，读过狄更斯，读过马克•吐温，读过海明威，也惊异于她对物理学和科学有着这么大的热情和这么好的天赋。在良师的关怀下，李飞飞在这个陌生和充满隔阂的地方渐渐适应了下来。
申请大学时，她只是以碰运气的心态申请了普林斯顿大学。可没想到，普林斯顿大学不仅录取了她，还为她提供了全额奖学金，这让萨贝拉老师都感到难以置信。李飞飞在普林斯顿大学学习物理学和数学，她走进了一个学术的圣地，她的心智和抱负都得到了极大地提升。本科学业结束后她选择了去加州理工学院深造，在那里，她开始从事与视觉和人工智能有关的研究，她的学术之路正式开启了。在博士毕业后，她先后在 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-香槟分校、普林斯顿大学和斯坦福大学任教，并长期在斯坦福大学领导人工智能学科的研究。
可能跟很多人的印象相反，我认为，计算机科学并不是一门“应用科学”，或者简单地称为“工科”，计算机科学实际上一门非常重要的“基础科学”，因为它研究的是“信息”的底层规律。就我们身处的整个宇宙来说，宇宙是由物质和能量组成的，但这还不完全，宇宙中还有信息。对信息的研究，是我们理解宇宙的一部分。在这个意义上就可以解释为什么2024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和化学奖都颁给了人工智能科学家。
而李飞飞从事的“计算机视觉”研究，就是探索视觉信息处理的底层规律。这个“底层”实际上比心理学的研究更“底层”。心理学家研究人的眼睛是如何“看”这个世界的，这其实总体上还是在现象学的层面，只是停留在描述和归纳的层面。但是人工智能科学家如果能通过“计算”来还原“看”这件事，那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抓住了“看”的本质， 理解了“看”的第一性原理 。
李飞飞的研究之路有一个强烈和鲜明的特点：她始终在思考这个领域中的“大问题”。她在不断地追问，她从人工智能的整个历史和生物进化的整个历史这两条线去思考，她看了无数篇的文献，她和业内的专家、前辈不断地碰撞。她的研究是要真正地回答“大问题”和“真问题”，是要推动这个学科往前跨一大步，而不是去思考“我的这篇论文可以发在什么档次的期刊上、影响因子有多少？”我觉得，这是她和我们国内很多研究者的一个非常大的差异。如果一个研究者发表论文，只是为了SCI数量、影响因子等指标，那么他很可能会发表一些不痛不痒的研究，这些研究可能实际上根本没有解答什么重要的问题。但是真正的研究者，是好奇心驱动的，也是内在的雄心驱动的，只有仅仅抓住这个学科中最主要、最重大的问题，才能做出真正有意义的研究。
读了李飞飞的自传，我才终于理解了我在二十年前看的她那些研究的来龙去脉。看她的某一篇论文，只是看到她研究中的一个“截面”，但是通过传记，我才理解了她的“脉络”，知道了她到底是怎样思考心中的大问题的，知道了为什么虽然她在早期做了一些心理学的行为实验，却没有停留于此，为什么她让自己成为了一个计算机科学家，而不是心理学家。她的研究是真正的“求索”，在一开始她就很明确知道她的目标，她的问题，她的困难，以及她的机会。而在求索的过程中，又不断有新的发现和突破，最终和其他优秀的研究者一起，推动了人工智能“大爆炸”时代的来临。
阅读科学家传记往往有双重收益 。第一重收益是我们了解了这位科学家的成长历程，能够为我们解答诸如“什么样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人才”之类的问题。第二重收益是跟这个科学家所做的学科相关的，我们能看到这个学科的发展历史，了解这个学科“到底是干什么的”，就相当于看了一本极佳的科普读物。而李飞飞的自传就是这种标准的写法，这本书由两条线交织、汇聚而成的，一条线是她个人走过的历程，包括她的父母、恩师、丈夫等，另一条线则是人工智能的学科，我们得以了解到人工智能起起伏伏而又激动人心的发展历程，了解到为什么到了今天这个学科会变得如此的重要，以及它又可能如何改变我们的未来。
所以这本书就特别适合正在成长的年轻人读（中学生、大学生），也适合孩子的家长来读，同时也适合所有对人工智能感兴趣的人来读。读过这本书的人，一定会感慨于李飞飞和她的家庭走过的艰辛曲折的道路，又为她在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国度取得如此杰出的成就而深感钦佩，同时也不由地思考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面向未来，以及在未来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