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中,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惊喜。
这个诗人叫张二棍(这个名字好猛,好反“诗意”)。
他的这首诗叫《太阳落山了》
太阳落山了
文/张二棍
无山可落时
就落水,落地平线
落棚户区,落垃圾堆
我还见过。它静静落在
火葬场的烟囱后面
落日真谦逊啊
它从不对你我的人间
挑三拣四
这首诗出人意料,让人震惊。
没想到,诗还可以这么写。
太阳是公正无私的,一视同仁的,它从不对你我的人间挑三拣四。说得真对啊!
而它的言下之意是什么呢?是说,我们人自己,恰恰是对人间挑三拣四的。我们做不到太阳那样的公正无私。
人是有私心的,有偏见,还有歧视。在诗里面,为什么要特意写“棚户区”,写“垃圾堆”,写“火葬场的烟囱”呢?因为这些地方,大多数人看不见,以及不想看。我们主动选择了漠视、漠然和回避。
那些贴着地面生长的卑微的事物,是不是就真的不值一提?
这首诗用一种巧妙的语言,来表达了诗人内心的疑问。
这首诗写得并不粗糙,他的语言是精妙的、大胆的。短短的几行就包括了好几重的“反转”。
首先,“太阳落山”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固定表达。它已抽象化了。即当一个人说“太阳落山了”的时候,他很可能并没有看到太阳从山的背后斜下去,而只是在表达“天快黑了”。所有人都已经对这种抽象化习以为常。
但是在这首诗里,我们却看到这句话回答了它具象的样子,也就是它原本的样子。原来诗人真的在观察太阳落山的过程,以及太阳“落入”其他地方的过程。
这是这首诗呈现的第一个语言上的“意外”。
第二个词来自“落水”。“落水”的原意是指人或动物或手机等掉入了水中,而这里,这个词却被赋予了新的意义,也可以说,诗人发明了一个新词。在这里,“落水”是“落山”的衍生词。就像“性缩力”是“性张力”的衍生词。
诗人发明词汇。张二棍不仅发明了“落水”,还发明了“落地平线”,发明了“落棚户区”等等。
在这里,汉语的边界被往外顶出了那么一点点。
第三个意外来自于诗人所选择的三个“卑微”和“被人漠视”的意象:棚户区、垃圾袋和火葬场的烟囱。
棚户区里有挣扎生活的苦人儿。
垃圾袋里有各种被丢弃遗弃抛弃的东西。
而火葬场的烟囱,或许飘出的是人的灵魂。
诗人为什么不写别的东西,而要写它们呢?最具可能的解释是,诗人就在“它们”中间。
诗人的日常,就是在这些城市的角落或隐蔽处穿梭。他洞察人间,正如他洞察夕阳。
第四个意外,来自于用“谦逊”来形容“落日”。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搭配,古今中外。我们想当然地用伟大来形容太阳,或者用太阳来形容伟大。但是我们从没有想过太阳竟然是谦逊的。
这是诗中最出彩的一笔,也是引发悬念的一笔。
落日为什么谦逊呢?是不是太魔幻了?是不是胡诌呢?
可是最后的两行,却镇住了全场。
理由很充分,落日可以落在任何地方,它不对我们人间挑三拣四啊。
太感动了。感谢谦逊的落日。
它把最后一枚余晖公正地发派给我们每一个人。
新年快乐。